12 【昭陽宮和玉堂宮左不過一刻鐘的路程,皇上,你怎麼就走了兩個時辰還到不了呢?】

12-1

皇上來到昭陽宮的時候,韓霜才剛離開。

彤娟腦中迴響著韓霜的勸說,「姐姐,昨晚的事明顯是有人要藉柳騰祐拿妳作文章。皇上都已經對我把話說的那麼明了,我沒有辦法。姐姐,妳不會怪我吧?」

「怪妳? 我怎麼會怪妳? 妳們都是為了我好。只是,我還是得向皇上解釋清楚,這事一日不弄明白,我和皇上心裡都會有個疙答在。況且,我不能讓騰祐這樣含冤死去。」

皇上見到彤娟時,她只穿著件淡青夾衣,下頭繫著月白綾子裙,素衣淨容,彷如昔年小女兒家。

「皇上,柳侍衛當年在冷宮多次護臣妾平安,臣妾出冷宮外,感念他的義行,因此對他多有照顧。但是,臣妾與柳侍衛絕對清清白白,不容他人胡亂造謠生事。」

皇上輕笑,「朕怎麼可能懷疑妳的清白?」

他伸出手摩娑著她光滑下巴,神色慵懶的說道:「朕早知道妳在冷宮裡,是他護的妳周全。當年朕將妳發落冷宮,一方面是保護妳免受墨氏滅門之災,一方面是磨練妳習慣宮裡的殘酷。妳進去那天,朕便下了密令:『三年內,冷宮不許出人命。』所以,不是他,也會是別人護的妳周全。」

「可妳就是這麼個性子。他是奴才,他保護妳,對妳好,是天經地義,妳做什麼對他另眼相看呢? 你以為他後來一次又一次護妳是真為了妳? 那是妳大哥託囑他在宮裡暗中保護妳,年年還可領豐厚的酬勞呢。娟兒,這些也就算了,念在他護妳有功,朕可以不計較。」皇上眼中冷意驟現,「但他竟然對妳起了妄心。妳是朕的女人,是朕的皇后,妳說,這樣的人還能留嗎?」

燭光下,彤娟黑玉般的一雙眼,流動著碎的光,仿佛是什麼東西破碎了。 

「而且,他昨日還差點侵犯了茉妃。朕不管是真是假,他和朕的皇后及妃子這樣糾纏不清,不過就是個奴才,朕怎麼殺不得了?」

不是不知道他的心計,不是不知道這宮裡突然死個人就如死個螞蟻一般,但生生的落在自己身上,落在身邊親信的人身上,那無邊的孤寒便突然籠罩著彤娟,令她不住的打著顫。

皇上細細觀察她的神色,驀然怒氣橫生:「皇后,妳失態了。」

「不過就死了個侍衛,妳是不是,太傷心了?」

12-2

皇后失寵的傳言隱隱流出,另一方面,茉妃一枝獨秀的態勢也漸漸浮現。

彤娟卻只是沈默,每日陪著二個孩子,每日操持著宮中大小事,彷彿皇上的恩寵,是那麼無關緊要的一件事。

她知道該想個辦法復寵,該想個辦法讓皇上氣消,可是那些欺暪與猜疑那樣傷人,那些輕慢與不在乎那樣殘忍,她沒有辦法。

直到韓霜以六皇子和長公主的未來相逼,彤娟才終於打起精神,想著,也是時候示弱了,難不成,要這樣一輩子嗎?

那是個暮春四月的午后,幾陣微雨過,落英滿地,眼見春光漸老。

彤娟提著一籃杏仁酥到宣德殿時,蔡禮面有難色,說是茉妃已在裡面。

彤娟溫婉笑著,請蔡禮進去通報。這一通報便是快一個時辰,彤娟站在殿外,旨意既未請她回去,也未請她進去。

一個時辰後,旨意終於請她進去。

進去時皇上與茉妃正在練字,皇上一手環抱著茉妃,另一手握著她的柔荑,在宣紙上一筆一畫的寫著字,姿態親呢,就如昔日王府書案前,他也是這般握著彤娟的手,一筆一畫的寫著他們濃厚的情意。

似乎沒有看到她進來,皇上只是溫柔的對茉妃說:「……這便是妳的茉,含苞待放,清新雅致……」

茉妃抬眼看到彤娟,嬌憨的說:「臣妾記得太后跟臣妾提過,皇后娘娘的彤,雖然雍容,卻少了點靈氣……看來倒是皇上給臣妾的茉要好些呢。」

彤娟恍如渾然未覺,只是明眸淺笑,一步一步的向他們走去。

「趁著杏花還沒落盡,臣妾做了杏仁酥,給皇上和妹妹嚐嚐。」

茉妃扁了扁嘴,嬌嗔道:「可是臣妾現在不想吃甜的,倒想喝碗雪蓮粥。」

皇上寵溺的說:「好,朕便叫御廚房立即為妳做碗來解饞。」

從頭到尾,沒有人向彤娟說過半句話,茉妃未依宮禮向彤娟請安,皇上也不置可否。

 

彤娟立在書桌前,低頭看著那字跡蒼勁的“茉”,風拂過,一滴水啪一聲掉在宣紙上,墨漬輕輕暈開。她若無其事的抬起頭,按了按眼角,「生了孩子後眼睛老不見好,讓皇上及妹妹笑話了。」

 

福了福身,她輕聲道,「不打擾皇上及妹妹練字了。」

她優雅的轉身,倔傲的挺直腰桿,長長的裙裾無聲曳過地面,腳步有些虛浮,但她走得極穩。這條路極其艱難,但她告訴自己,一定要走得穩。  

12-3

自此,皇后失寵的態勢底定,而先前皇上對皇后的寵愛,則盡數移植到了茉妃身上。

自那日宣德殿後,彤娟再沒主動見過皇上,也未再承寵。只是皇上極疼長公主,一個月內倒也常來探視,探視時,二人卻也只是漫無邊際的說著無關緊要的話。

彤娟總想著,時間還長,等皇上氣消了,便好了。

卻沒想過,原來時間並沒有那麼長,原來命運並不等人。

春夏交替時,長公主染了傷寒,一直沒能根治。

仲夏的某天深夜,長公主的乳母慌忙來報,說長公主高燒不退,痛苦的不停哭鬧。

自敏柏離宮後便進宮服侍彤娟的敏心,忙叫內官何孝去太醫院傳太醫。

一刻後,卻見何孝臉色慘白的回來,「娘娘,今天晚膳後茉妃突犯頭疾,胃寒舊症又發,晚上值守的太醫本就不多,皇上命所有太醫徹夜在玉堂宮待命。」

彤娟怔怔地望著他,似乎不能理解。

敏心當機立斷:「娘娘,奴婢立即帶人去玉堂宮傳太醫;何孝,你立刻派人出宮去請孫太醫,咱們雙管齊下。」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彤娟的心沈到最底部,再也起不來。

她怎會不知宮裡人的勢利? 她已失寵半年,此刻皇上早已睡下,玉堂宮人必會想盡辦法拖延敷衍,等敏心的請求傳到皇上那裡,怕都天亮了。

她不是皇后嗎? 不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嗎? 怎麼會,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?

她看著啼哭不止的小女兒,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粉桃色的襁褓上,水漬在緞面暈開,有如一朵朵盛開的桃花。

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

是大哥,在長公主出生時,送來一罈好酒,說,南方人習俗,女兒出生後,便埋下一罈酒,待得出嫁時,家人帶笑取出共飲,是為女兒紅。

卻不知,若女兒不幸夭折,家人便含淚啟封,哀傷共飲,是為花凋。

她和宮裡其他人不同,素來偏疼女兒。公主和她長的極像,總是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,靜靜的看著她,極少哭鬧。像這樣劇烈的啼哭,想來一定很難受了。

彤娟便這樣抱著女兒,聽著她的哭聲漸微,終於停住。小臉上仍留有高燒帶來的紅潤,玫瑰般的小嘴微張,似乎正做著什麼好夢,香甜的睡著。

乾涸的眼中再流不出一滴淚,她想,她這一生的淚水,約莫都已流盡。

東方天空露出一線白的時候,孫正賓終於趕到。約半刻後,皇上帶著一眾太醫急忙趕到。

皇上的衣飾凌亂,眼中佈滿血絲,下顎佈滿鬍渣,不知是為了茉妃,還是旁人。

他驚痛的看著抱著長公主坐在床畔的彤娟,數度張口,卻艱難的發不出聲音。終於,沙啞的叫了聲:「娟兒。」

她終於抬眼看向他,像是看著陌生人:「昭陽宮和玉堂宮左不過一刻鐘的路程,皇上,你怎麼就走了兩個時辰還到不了呢?」

話裡不帶一絲悲傷,清麗輪廓泛著如霜冷凝,那樣倔強。

抱著懷中已然冰冷的小身軀,她緩緩起身,以一個尊貴皇后的氣勢,端正的走向殿外,迎向跪了一地的眾人,迎向晨曦中的皇城,冷冷嗓音有若冬天降下的第一場初雪,一字一頓。

「長公主歿。」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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